北方某偏远山村的清晨总带着刺骨寒意。六十三岁的王守田蹲在自家土窑前抽旱烟,烟袋锅子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。他眯眼看着村口那条蜿蜒土路——二十年前,那个金发女人就是沿着这条路跌跌撞撞闯进村子的。
"老毛子!"当时十六岁的二柱子最先喊出声。村民们举着锄头铁锹围住这个说着俄语、比画手势的女人,她脖颈上挂着的银十字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最终是村支书拍板,让这无家可归的娜塔莎暂住在废弃的知青点。
十年后,当王守田在镇卫生院遇见因肺炎住院的娜塔莎时,这个曾经明艳的斯拉夫女人已学会用带口音的方言讨价还价。他鬼使神差地垫付了医药费,却在某个雨夜发现她蜷缩在卫生所走廊啃冷馒头——原来她早被同住的李寡妇赶出家门。
"王大哥,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滴水之恩…"娜塔莎用生硬的中文说着,手指绞着褪色的头巾。那夜王守田家的土炕上,混合着伏特加与高粱酒的气味,两个被时代抛下的人影在煤油灯下摇晃。次日清晨,他在灶台发现半块列巴面包,硬得能砸死野狗。
村头老槐树下的闲话会从此换了主题。妇女们纳着鞋底窃语:"听说那毛婆子会巫术,用蓝眼珠子勾人魂哩!"货郎添油加醋地传播着:"王老汉家夜夜亮灯到三更,准是在搞苏联特务接头!"连镇上来的驻村干部都特意绕道他家院墙,仿佛那土坯房会传染瘟疫。
深秋的某个凌晨,娜塔莎突然发疯似的砸开王守田的屋门。她举着半张泛黄的俄文报纸,指着上面模糊的照片又哭又笑。原来二十年前她竟是中俄边境贸易公司的翻译,在货物被劫时遭同伴抛弃,流落至此。
秘密曝光后,村里反而陷入诡异的沉默。直到某天县里突然开来辆黑色轿车,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带走了娜塔莎。王守田蹲在村口抽完三袋烟,最终把那个绣着西里尔字母的布包埋在了山坳里。三个月后,村小学收到笔来自莫斯科的汇款,附言栏歪歪扭扭写着:"买书给娃"。
如今村头墙根晒太阳的老人们仍会咂摸着往事:"要说那毛婆子…哎,当年公社粮仓失火,还是她带人抢出三十担麦子…"风卷着沙尘掠过斑驳的知青点,墙缝里半截褪色的红头巾,在暮色中轻轻飘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