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九养生堂
钱天白
2025-08-20 05:14:51
腊月里的老北风刀子似的往人骨头缝里钻，李家屯的大炕却烧得能烙饼。李铁柱盘腿坐在炕头，手里攥着半瓶老白干，炕沿上蹲着七八个后生，眼珠子都黏在他油光发亮的黑棉袄上。这炕头可不是谁都能坐的——屯东头老张家为争半亩苞米地动了铁锹，得他拍板；后山伐木队偷藏了两车红松，得他定夺；就连谁家闺女嫁到外村该随多少份子钱，都得他嘬着烟袋锅子说个数。
"铁柱哥，刘老蔫那犊子把俺家猪圈刨了！"二愣子扯着破锣嗓子冲进来，棉帽子上的冰溜子甩得满炕都是。李铁柱眼皮都没抬，往搪瓷缸里倒了半杯酒推过去："喝完这口，带人去把他家柴火垛点了。"满屋子人哄笑起来，二愣子却真仰脖子灌了个底朝天。这就是规矩——你动我一指头，我烧你全家取暖的柴火，但得留三分余地，等大哥来断公道。
炕沿上那台老式收音机滋啦滋啦响着天气预报，李铁柱伸手"啪"地关掉。他比气象台准多了——看西边云脚发黄，就知道三天后要下冒烟雪；闻着灶坑烟味发涩，就晓得该叫人加固牲口棚。这本事是拿命换的：十五岁那年他爹进山遇着黑瞎子，他带着三个弟妹守着三间土房，硬是靠给粮站扛麻袋熬过三个冬天。
如今屯里人说他后脖颈子有块疤会发亮，那是阎王爷盖的戳，收不走的人物。
屯西头老王家办白事那晚，有人看见李铁柱蹲在坟圈子边上啃冻豆包。他弟李铜锁蹲在旁边搓手："哥，要不咱把伐木队的账本……"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，棉裤上顿时多了个雪印子。"你当那些戴大盖帽的是吃干饭的？"李铁柱把豆包掰成两半，塞给弟弟的那半明显大些，"记住了，咱挣的是刀尖舔血的钱，但脊梁骨得比红松还直。
这话说得硬气，可后半夜他摸黑去了村小学。月光从破窗户纸漏进来，照着墙上的奖状——"李铜锁同学获得全县数学竞赛第一名"。他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摸了摸玻璃框，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镇上买的英雄钢笔。这年头混江湖的都知道，李家大哥有两个命门：一是见不得穿白衬衫的读书人，二是听不得有人喊他"铁柱叔"。
开春时屯里来了个穿皮夹克的外乡人，说是要承包后山的榛子林。那人在李铁柱炕头坐了整宿，天亮时拎着空酒瓶踉跄出门，后脖颈多了道血印子。三天后，镇上的混混头子带着二十多号人堵在村口，说要给兄弟讨个说法。李铁柱单枪匹马迎上去，黑棉袄里揣着把杀猪刀，腰间别着铜锁的数学竞赛奖状。
那天雪下得邪乎，有人说看见他棉袄里窜出三尺长的热气，活像开了锅的蒸笼。
